影爆點/孤獨的人都在車上 濱口竜介《在車上》強勢駛進奧斯卡
《在車上》入圍本屆奧斯卡包括最佳影片、最佳導演、最佳國際電影等四項大獎。(圖/東昊提供)
今年全球獎季最重要的名字,你必須聽過《在車上》。
日本導演濱口竜介的《在車上》入圍本屆奧斯卡包括最佳影片、最佳導演、最佳國際電影等四項大獎,創下日本電影首度入圍奧斯卡最佳影片的紀錄,濱口竜介也是時隔36年,繼黑澤明之後,再度入圍奧斯卡最佳導演獎項的日本導演。在此之前,《在車上》已經拿下2021年坎城影展最佳劇本,以及本屆金球獎最佳外語片,可謂名符其實的得獎專車。
《在車上》改編自村上春樹2014年的短篇小說集《沒有女人的男人們》。以〈Drive My Car〉為主軸,再將另外兩篇〈雪哈拉莎德〉、〈木野〉內容巧妙縫合進角色血肉,重組成電影的主要架構。在此之前,43歲的濱口竜介已經藉由前幾部作品《偶然與想像》、《歡樂時光》以及《睡著也好醒來也罷》獲獎無數,在國際影壇打響名號。而《在車上》則是他將擅長的元素融合,包括用大量深刻對白推進劇情,以及精密的場面調度,放進更大的舞台架構,以多線敘事交錯,搭建成這部讓濱口竜介奠定大師地位的作品。
身兼舞台劇編導及演員的家福悠介(西島秀俊 飾)與編劇妻子音(霧島麗香 飾)過著看似和諧美滿且平靜無波的生活,音習慣在兩人做愛後,悠悠地說出正在創作的故事劇情。一段一段只有在高潮後出現,連載般的故事,是關於高中女生潛入暗戀男孩家中的秘密。某日家福偶然返家,卻意外發現妻子外遇偷情,他選擇粉飾太平,無視並逃避事實,直到妻子死去之前,都沒能親口對他告白。
村上春樹的小說作品中,死亡的氣息總是縈繞不去,《在車上》延續村上作品的氣氛,契柯夫的劇作《凡尼亞舅舅》在電影中扮演至關重要的關鍵位置,甚至不亞於村上的原作。它既是家福改編,並自己擔任主角的作品,也是妻子與家福在生與死兩端,讓家福緊抓不放的救生索。他總是在車上放著妻子生前替他錄製的台詞卡帶,隨著妻子的聲音,一句一句地對著台詞,彷彿還能與她對話。
懷抱喪妻之痛的家福,在妻子死後兩年,受邀至廣島搬演《凡尼亞舅舅》。他拒絕再次扮演主角凡尼亞,而是找來曾與妻子有染的演員高槻耕史(岡田將生飾)擔綱男主角,兩個還愛著同一個女人的男人,以心照不宣的微妙緊張關係,在舞台上重逢。這份劇場工作,也讓家福遇上了秘密一般的沈默女司機美沙紀,與家福幼年即離世的女兒同歲,美沙紀也背負了自身的傷痛前行。兩個受傷帶刺的靈魂,在一趟趟車程中,也在一次一次重複播放的《凡尼亞舅舅》中,照見彼此的相同與傷痛,成為彼此的療癒與救贖。
濱口竜介將電影中家福改編的《凡尼亞舅舅》設定為以多國演員,以多種語言同時演出的舞台劇,此舉除了增加場面調度的難度,也展示了濱口對語言所帶來的可能性的野心。韓國演員朴有林飾演的語障人士,在全片更只以手語完成演出。濱口在《歡樂時光》及《偶然與想像》中,都將文學及對白融入影像,而《在車上》則是發自文學,透過《凡尼亞舅舅》的對白推進劇情,激盪出電影、文學與劇場的奇妙互文,從而產生難以言喻的爆發力。
當故事將近結尾,家福與高槻酒後在車上閒聊,原以為妻子沒有收尾的高中女生故事,卻從高槻口中得知了結局。高槻告訴家福,無論再如何深愛一個人,都不可能完全窺探對方的內心。到頭來,還是要凝視自己,和自己的心和解妥協,並找出繼續活下去的勇氣。
劇場公演開始前,家福從後座首次換到副駕,請美沙紀帶他回到她北海道的家鄉。紅色的SAAB900緩緩開上全白的雪地,畫面極美,對照回角色內心的荒蕪。母親死後,美沙紀首度回到老家,白茫茫的大地中,死亡帶來的陰影與罪惡感,在數年之後,彷彿終於得到真正的原諒,故人已逝,被留下來的兩人,在雪地中相擁哭泣。回到廣島,家福重新站上舞台扮演凡尼亞舅舅。舞台上,手語演員從後方抱住他,雙手比著:「總有一天,我們會帶著笑容回顧現在的不幸,那時,我們就可以休息了。」家福笑了,如釋重負,與《凡尼亞舅舅》互相呼應,互文一般的人生,有一天也能看到隧道盡頭的光亮。
封閉的車廂是濱口打造的舞台,也像是教堂的告解室。角色們在車廂裡分享歷史和秘密,外面的世界是給準備好的人的,而在車上奇異的真空裡,他們都得以暫時放空,等準備好了再踏出車廂外。故事的最後,美沙紀在異國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狗兒,臉上的傷疤消失了,而那台始終屬於別人的車,也終於變成「我的車」了。而在美沙紀的心裡,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,一個和她一樣孤獨而受傷的靈魂,與她並肩,一起在車上走過一段,兩個人一起把手伸出車窗,共享一支煙的時光,對寂寞的人來說,那就是足夠擁抱一輩子的溫暖火光。
《在車上》現正熱映中。
菜記士多:資深媒體工作者,曾任國際中文版封面及電影線採訪編輯。成長於港片最輝煌的80年代,相信在黑黑的電影院裡痛哭一場的神奇療癒力,沒有一場好電影不能解決的事,如果有,那就看兩場。